【三家中心】2 在人间 Orodreth POV

三家中心第二篇,WB段子完整版。同样结构混乱见谅...上篇Finrod POV《童年》(←点我)

CP:Orodreth/Canonical wife, Aegnor/Andreth, Angrod/Edhellos, Turgon/Elenwe. Imply了一些邪教和非邪教(?)请大家在想象的大草原上自由地……(手动哭笑emoji)

最近忙到炸裂未来两个月也会接着炸裂……可能要等找工作季结束才能回归> <

 

我和我的家族不相像的程度简直令人吃惊。

灵魂里的火焰把七个性情不同的Feanorian们联系在一起,Nolofinwe的孩子们全是不惧一切的战士。至于我的家族,我没有父亲和叔叔那样开朗,也没有Findarato的魅力或者Artanis的果决。甚至在长相上我都和他们明显地不同,发色也偏近于浅金色了。后来我的女儿性情像Findarato,儿子像Angarato的复刻,也无一个与我相似。我记得母亲模糊的温柔的面容,她抱着我,开玩笑般地问父亲,“这孩子到底像谁呀?”

Angarato想了想,“不像我……也不像你。硬要说的话,像我的父亲吧?不过也只有一点点。”他就笑了起来,很快就把这些事情忘了,他从不在意这些。母亲也跟着快活地笑起来,我拼命地试图在记忆里留住她的形貌和声音,现在也只能记得离开前她把柔软的嘴唇贴在我面颊上的感觉了。冰峡很冷,我的侧脸有个地方始终是暖乎乎的,温热得让我想落泪。

我离开维林诺的时候才十几岁,对只见过几次的我的祖父更没什么印象。但是我确实很喜欢他,他正如后来人们所说,思想睿智,谈吐优雅,有一种让人平静的亲和。当然,我也很喜欢父亲和他的兄弟、妹妹,还有Nolofinwe的家族,以及和我同辈的Tyelperinquar。但是,我最喜欢的Eldalote和Arafinwe留在了Aman,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。

后来我的妻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,带着些疑惑和欣喜,“Finduilas像谁呢?她比我们都要更美,也更勇敢……”

我摇摇头,老实地承认,“不知道。”不过子女超越父母总是让人快乐的事情。我看着Finduilas一天天地长大,越来越觉得她是伊露维塔寄存在我这里的作品。

后来这个疑问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解答;我们刚来到纳国斯隆德不久,宴会上她表演了一支舞曲,她浓密的赤金色长发与四面的落地镜和顶端的灯火交相辉映,她像战争后所有依然美好的事物的写照,她的美随着旋转的舞步照亮了四周,和这座城市一样毫不收束。我突然觉得,比起我的女儿,她更像是纳国斯隆德的女儿,也会与它分享相似的荣耀和毁灭。

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。即使如此,我也想保护她,还有我的所有和我不太像、有时候也难以理解的家人。他们就是我的全部了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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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garato和Aikanaro原本是约好不结婚的。Angarato年轻的时候说“婚姻是分别的开始”,对此Arafinwe只是觉得好笑,而Earwen摇摇头,没评论什么,眼神却分明在说“你们懂什么婚姻”。Artanis则直白地表示,“你们这个样子,好像大伯家的那几个堂亲了。”

她指的是Turkafinwe还有那两个少有人能分清的双胞胎,这句话在我们家的场合明显是贬义。不过我的父亲和叔叔形影不离,形容相似(除了Aikanaro不同寻常的头发),几乎也像是对双胞胎了。这在我们家其实不太寻常:和Feanaro家一挪挪一窝的习性不同,我们是个人主义者。当然这不是因为我们家族内感情不够深厚,而是由于我们能更早地意识到家人迟早会分开,彼此所能共享的时间其实很少;父母和兄弟姐妹固然可以成为慰藉,到了最后每个人仍要面对一条孤独的道路,同行者只有自己的命运。因此Feanaro一家在我们看来,不免有些傻气。

Angarato和Aikanaro就真的没有恋爱,直到不知道哪一天开始,Angarato开始频繁地和一个黑头发灰眼睛的女孩来往,回海港的次数越来越少(那时Arafinwe已经常住在澳阔隆迪了)。有一次他又要去提里安城的时候,看出了端倪的Findarato打趣说,“你要是喜欢她的话,可以下次请她来舞会啊。祖父会很高兴的。”

“你照顾好自己的凡雅女朋友就好啦。”Angarato不屑地撇撇嘴,“我是不会结婚的。”

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天的雨了,等到Angarato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,Findarato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穹。稀疏却沉重的雨滴坠下来,翻搅出泥土里潮湿的气味。

“恐怕又是一整夜的大雨。大能者们是嫌最近的气候太干燥了吗?”这个时候Aikanaro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,说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。

Findarato扫了一眼弟弟手上抓着的、Angarato的伞,平淡地回答,“也许是看腻了日日不变的金树光芒。”

“我觉得晚上不用等二哥回来了。”Aikanaro狡黠地眨了眨眼。

“少一把伞而已,想回来的话,怎么都回得来。”Findarato想了想,“……不过就是缺这么一个借口吧。”

“而且恶劣的环境能减少距离感。”Aikanaro装作很老成的样子说。

他们就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,没表现出对兄弟的恋爱事业有什么关心。当天怎么也找不到伞的Angarato被大雨“困在”了提里安,不过似乎和那个诺多姑娘——也就是后来我的母亲——聊得很开心,第二天雨停了很久才意识到,也完全忘了伞的事情。但是他们是怎么从好友变成恋人的,这个我就不知道了。关于父亲和母亲的恋爱史,我一部分是从Aikanaro那里听来的(他后来讲起怎么偷到父亲的伞时笑得前仰后合,还嘱托我一定要对父亲保密),一部分是母亲告诉我的。母亲不肯说的事情,我就完全不了解了。年幼的我很不满意她敷衍的叙述,“那么我告诉您一个Atto的秘密,您也告诉我一个作为交换吧。”

“什么秘密啊?”母亲笑眯眯地问。

“叔叔故意偷走了Atto的伞。”

“啊,这个我知道,不算秘密。”

“诶?!Amme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我什么都知道,什么都没说。”Amme好笑地看着我。

——直到后来在纳国斯隆德,我才意识到在这一点上我与母亲多么相似。Angarato的婚礼上,提里安的Eldalote优雅亲和,笑容中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活泼和娇艳,的确是艾尔达之花。甚至到了贝尔兰,Angarato也用Sindarin念她的名字,Edhellos,似乎这样她本人就来到了多索尼安。Aikanaro笑着模仿Angarato曾经说话的腔调,“'我是永远不会结婚的!'当时一起说这句话的我们,现在已经变成完全不同的两个精灵了。”

Angarato有些愧疚地抓了抓头,“我不久之后要搬回提里安住了。你还留在海港吗?”

“嗯。”

他们只伤感了片刻,就又和平时一样快活了。大概一个人和外界的联系是有限的,增加一些联系,就只有割断另外一些。我们的手指上缠满了看不见的纱线;有时为了维系其中的一根,甚至必须要放弃其他所有,在长久的孤独中等待着。

“反正我还是不会结婚的。”Aikanaro喃喃地说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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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出生的时候Feanaro已经被放逐去北方了;他不仅带走了自己的七个儿子和提里安的至高王,还有维林诺的黄金岁月。此后不仅Feanaro家鲜和提里安有来往,甚至连我们家和Nolofinwe家的联系也不多了。(不过Findekano和Irisse倒是常常往佛密诺斯跑,而Arafinwe彻底留在天鹅港不肯回城显然也没有减少Findarato和Turukano来往的次数。)

我生在金树光芒逐渐收拢的时刻,我成长起来,这个世界逐渐疲惫衰微。尽管如此,我也见过维林诺最好的日子,在我生命的前十年中维林诺最好的一天。那是一年丰收的庆典,大家都一股脑儿地往泰尼魁提尔山跑。我那会儿睡得正熟,况且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,任凭父母怎么拽都不肯起床。母亲没办法,只好托保姆照顾我,匆匆地走了。等我睡到心满意足,睁开眼睛的时候,看到的却是Findarato。

“你醒了啊?”他好笑地问,“睡够了?”

我揉了揉眼睛,刚醒来仍有点恍惚,“唔……Atto,Amme?”

“他们去圣山了,今年的祭典和往年不一样,很重要。”他似乎怕我一个人被丢在家里伤心,给父亲和母亲开脱一样。

我依旧迷迷糊糊的,“那你怎么……不要紧吗?”

“因为很重要,所以要用特别的方式庆祝。”他眨了眨眼,“主角也不是我,所以不要紧。”

无数的疑问堵在我的喉咙口:“你怎么来这里了”“维拉们不会生气吗”“特别的方式是什么样的方式”……不过我一向不喜欢把问题问出口。Findarato从床沿边站起来,“我准备去澳阔隆迪,提里安基本上没什么人了,很无聊。你想跟我一起去吗?”

我点了点头。天鹅港的帖勒瑞们一向是不去圣山的,不过他们也有自己庆祝庆典的方式,并且显然比在维拉眼皮下要轻松得多。而且Findarato的话总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,像一团潮水温柔地推着我走向某个地方。提里安到天鹅港的路不算远,不久我们就行走在海港的集市和小酒馆间,不少精灵在海滩上踩着水,唱着些简单上口的歌,或者拉着风琴跳舞,女性在编着珍珠项链,或者在贝壳上画些图案。周围一片热烈的欢乐气氛,无忧无虑,难怪Arafinwe不肯回提里安。想到能见到Arafinwe和Earwen,我也开心了起来。

“我们去找祖父吗?”我问Findarato。

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,对面就有个黑头发的人喊他,带着点打趣的意味,“Findarato!我以为你这会儿肯定在雪白的长桌前献辞呢。”

“我之前赌Turukano不会来,毕竟他是我们中唯一一个结了婚的。”Findarato把目光投向Turukano,后者摊了摊手,向这边走了过来,“这次是Elenwe抛弃了我,说想和家人呆一段时间。倒是你,Makalaure,这种时候你得要在场吧?”

这是我第一次见Feanaro的儿子,我只大概记得他们的名字,其余全不了解。被叫做Makalaure的那个笑了起来,“有Nolofinwe和Nelyo就够了,我在那边基本上也插不上话,不过你们可是需要一个知道天鹅港哪里的酒最好喝的人。”

Turukano笑着摇了摇头,也不能反驳什么。当他看到Makalaure身后钻出的一个比我大些的少年有些吃惊,“怎么Tyelpe也跑来了?”

“Curvo夫妻两个出去开采矿石了,我看他闷在工作室,就把他拎出来了。”Makalaure耸耸肩,“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,以前是小Curvo喜欢跟着我,现在是Tyelpe...”

Findarato一下子笑了出来。那个黑头发的少年瞪了他的伯父一眼,转过头很好奇地看着我,我也很好奇地盯着他。有个跟自己同辈的人,让我感觉没有那么孤独了。我想他也有类似的想法,所以才会走过来,略有些犹豫地介绍自己,

“你好,我叫Curufinwe Tyelperiquar.”

 


 

我们生而孤独。

我们生来孤单。

被多数人包围的少数隔着人群嗅到彼此孤独的气息;被三个成年精灵扔在一边的我和Tyelpe迅速地熟悉了起来。平时的Tyelperinquar温和而沉默,但一旦话题触及他擅长的领域,他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滔滔不绝,向我讲述他去过的地方或者最近的新发现。他看上去不会比我大很多,阅历却(在当时小孩子的我眼中看来)极为丰富。等到他的故事讲的差不多了,内向的我又找不到一个新话题,我们就沉默地对望着,并不尴尬,过了一会“噗嗤”地笑出来,把注意力转向研究周围细微的事物:水杯上的纹理,某个精灵的额饰等等。聊着聊着Tyelper又想起他最近在锻造的一种金属,兴致勃勃地说等他们回提里安之后可以邀请我去参观。

大人们比我们要开朗得多了。“欢迎Makalaure回来!”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响起。Findarato打趣道,“少了Kanafinwe的十二年,提里安都寂静了许多。”

Kanafinwe回敬了一个“你到底在夸我还是在损我”的表情,挥了挥手,“别那么肯定,说不定刚刚Atar在圣山上又说了什么,这次我们大概真的要被赶到世界尽头了。”

“我父亲不会让这些发生的。”Turukano平淡地说。

“是啊,这次应该是能和好了。敬Nolofinwe...和小Nolofinwe!”Kanafinwe就站起来,有模有样地开始鼓掌,酒馆里其他精灵听见,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就一连串地跟着起哄,大声拍手或者吹口哨。

“喂Makalaure你也适当——”

“说真的Turvo,我也很好奇你和二伯是怎么做到白衣服上一点灰尘都不沾的……”

Turukano这次也没忍住笑,“Ingoldo怎么连你也......”

“总之,”Kanafinwe拍了拍他的肩,“一枚石子投下去,掀起了十二年的波澜,终于要平静下去了;和从前的维林诺一样,美丽而无趣的金色池塘。”

“还是让它无趣点吧。”

Kanafinwe露出了一个带着寒冷气息的苦笑,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
“现在大伯和二伯应该已经在圣城握手言和了吧。”Findarato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,正是柔光交织的时候。海风中盛满了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音乐声,如同声势浩大的风鼓胀起白帆;时间的流淌极为缓慢,所有事物上覆盖着的不真实的光泽都在一点点地褪去。他再次举起酒杯,“为了漫长而无趣的和平生活。”

“为了和平……愿Finwe的子女们都能得到公平地对待。”Turukano似乎是在想象维利玛现在的场景,不无讽刺地说。

Kanafinwe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,“为了提里安的阶梯,天鹅港最好的酒——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喜欢它。”

我也装模作样地往杯子里倒了点酒,只舔了一小口,就觉得有甘醇和辛辣的气息在口中扩散开来,眼神也变得不好使了。我的叔叔,Findarato就恶作剧般地看着我,“小孩子不能喝酒哦。”

我有点惶恐地问,“你会告诉Atto和Amme吗?”

他微笑着摇了摇头。我长舒了一口气,心里最后一点沉重的东西也消失了,整个人轻飘飘的。这是维林诺无数个好日子中最好的一天,我看到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对“今天”之后未来的期望:我不会被父母责备,还有可能见到我喜欢的Arafinwe;Makalaure回到他心爱的城市;Turukano可以卸下一些协调家族矛盾的责任更自在地远游;Tyelpe即将完成新的作品……Findarato大概是多了些玩伴吧?我是看不出他在期望着什么的。不过这些无关紧要,等到明天,等到争端结束,和平到来,一切的期望都能够实现——

就在这时,黑暗像一瓶打翻的墨水,瞬间就浸透了维林诺的每个角落,也顺着我记忆中的场景四周的墙壁淌下来,热闹欢腾的记忆又变回了一片混沌。人间的我生命濒危,因为失血和中毒陷入漫长的昏迷状态中,久远的回忆反而一波一波地涌入我的意识里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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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的一开始是“寒冷”。

我不算长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:维林诺虽然也有凉下来的时候,但只要钻进一间房子,或者把手贴在脖子上,塞进父亲或者母亲的衣袖里,就能快速暖和起来。但这里的寒冷从皮肤渐渐地渗进骨髓和心脏,无休止地吸取着热量,让我的痛觉异常敏感。漆黑的天空如同一片死水,偶尔闪过一两道亮光。我不想说话,不愿思考,浑浑噩噩地跟着一队队僵硬的躯体向前走去。

有人滑落入了冰层的间隙,厚实的冰面随着水流迅速地合拢了,封住了他的出路,那个苍白狰狞的面孔就这样沉没下去。有人出现了幻觉,说看到了对面的火堆,热得不行,脱掉外套跳下了悬崖......

一个女人死了。她叫什么来着?对于死了的人,我们就忘了她们曾经为之欢笑、为之喜爱的一切,只有族谱的某个角落留着她们的名字。Turukano站在她落下去的地方,不肯离开,直到身上的雪已经比毛皮外套还要厚了,一团漆黑的、沉重的影子从水中缓缓地浮上来,爱抚般地穿过了Turukano的身体,软绵绵地趴在地上,落在他双足的前方,变成一个颀长的人形。

我惊讶地说不出话,只是指着地上那团影子,语无伦次地喊,“看,你看——”

Turukano漠然地向下望去,过了许久才低声问,“什么?”

他微转过头看着惊愕又失望的我,补充了一句,“快回帐篷里。”

我拽着他的衣服,让他看那个影子。他抬头对后面的Findarato说,“把小孩子带回去。”

“Artaresto在担心你……我们都是。你也回去。”

我其实并没有怎么担心Turukano:我的大脑同冰川一样被冻得一片空白,唯一的注意力全被那团黑影吸引了。

“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。”

Findarato提高了音量,“Turukano——”

“我说了让你们回去,我不能让她一个人——”

就在他们几乎要起了争执的时候,我看到那团影子动了起来!先是左腿,然后是右腿,随着那个影子的动作,Turukano也终于痛苦地迈开了脚步,他身上的雪哗啦啦地向下落。我张大着嘴,发不出声音。

Findarato向前走了两步,似乎想给朋友一个拥抱,但还没等他开口,Turukano就疲惫地闭上眼睛,“回去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回到帐篷里大人们以为我被冻僵了,实际上是因为惊愕和恐惧。当我们第一次踏上中洲大陆时,无数团黑影从海峡飞升而来,穿越永夜的长空,飞回我们身边。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海水般落在我身上,在地上被拉得又深又长,明亮的月亮被它们托着,在我们身后升起;从此我们无时无刻不感到寒冷。因此后来我第一次遇到我的妻子时,她就皱着眉抱怨,“你的手总是冰凉的。”

号角声响彻专吉特海湾,被吵醒的Itarille哭了起来。

 

 

紧接着是“孤独”。

西瑞安岛的夜间,我站在一片平铺的星野之下。空洞的寂静从群山内部升起,这里连空气都过于稀薄,只有灯塔上一星白亮的光。这个时候我掏出曾经在多索尼安的热闹的记忆,或者是那些更久远的、关于海对岸模糊不清的印象,像咀嚼粮食一样慢慢地让它们在我脑海中重演每一个细节。一开始我是快乐的,而后越来越痛苦,因为记忆越来越遥远,我能预见到的未来也并不值得期待,不知道何时能从这种窒息般的孤独中解脱出来。我常回多索尼安拜访父亲和Aikanaro,有时也南下去找Findarato,或者去尚和我们家族保持着外交关系的多瑞亚斯,那里的精灵总是无忧无虑,比以前天鹅港的那群还要自在快活。同他们相比,为什么太阳下的世界对于我显得如此苍凉冰冷呢?

“您的手怎么这么凉呀。”对面的女医师皱着眉说。之前我去巡视的时候撞见一小群来探查的Orc,不难对付,不过手臂还是被划了一道。

“哦。”我想了想,“可能因为我身上有一个冰凉的影子。”

“影子?”

她微微张大了眼睛,扬起眉毛。我觉得很难对一个从没离开过中土的人解释,“……在冰川里,死去的人变成了我们的影子,它们一直很冷。”

“精灵的Fea会回到死神的殿堂,这不是您这样从海对岸归来的智慧的人说的吗?”

“他们是这样说,”我有些漠然地回答,“不过谁知道真相是什么呢。”

她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但是笑的时候显得也不是很开心。她的名字叫Haerel,遥远的星辰,和她笑起来的样子一样虚浮而孤独。我们慢慢熟悉起来;我知道了她的母亲在多瑞亚斯,她的父亲在星下之战的时候就失去了联系,她在贝尔兰的西北部独自游荡了许多年,因为会药草的知识就来这里的治疗所工作。我知道她喜欢黄昏的山脉,夏季夜晚长久不息的蝉鸣,泡了树莓的麦酒。但我永远也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北方看到Morgoth黑色的军队冲来时的恐惧,就像她永远也不能理解赫尔卡利希在我内部留下的寒冷,以及我看着一夜夜白塔上不变的灯光所感到的空虚。有时我在夜里绝望地醒过来,看到这个孤岛的未来埋没在潮水之中;有时是她在噩梦中低声啜泣。痛苦从四周一点点地漫上来,让我们想要相互拥抱、相互抚摸、相互亲吻,却无法相互理解,我在她湍急的呼吸声中听到、在她比海洋还湿润的嘴唇上尝到自己的孤独。

不过当然,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是快乐的;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比我们都要更美丽、更欢乐、更勇敢,我无法表达我多么喜爱她,甚至偏爱她——尽管知道作为父亲应该平等地爱每一个孩子,我仍忍不住纵容她时不时的任性。我学着Arafinwe的样子,用妻子的语言给她取名叫Finduilas。“可是孩子总得有个Quenya名字呀。”Haerel开心地抱怨着,“那么我学会了Quenya之后来给她取一个吧。”

结果后来Finduilas一直都没有第二个名字,她就一直被称作Finduilas。我的Finduilas长大了,整天带着小Gil-galad在附近的林子里穿游,像一阵小风一样撞过来扑在我身上。

我蹲下来帮她理了理头发,“发生什么啦?”

“Amme,”她指向身后,“Amme说她要出远门啦。”

“哦,”我抱住女儿,抬起头看我的妻子,午后的阳光在她身周勾出一片不真实的金色轮廓,“你去多瑞亚斯?这次带着孩子们吗?我最近可能没时间陪你一同……”

Haerel摇摇头,“去更远的地方。Finduilas和Gil-galad留在这儿。”

“嗯?哪里?”

她转过头,“西边的海。”

我有点莫名其妙,因为这会儿阳光太盛了,我只好眯起眼睛,“法拉斯?”

她不说话,我只好继续问,“那什么时候回来呀?”

“这次时间会很长了。”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悲伤。

我叹了口气,“你厌倦了这里也没关系,法拉斯是个很舒适的地方,等过一段时间我可以过去陪你。”

“比法拉斯更远,”她摇摇头,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,“我要去你出生的地方,去你居住过的城市,学会你的语言。Artaresto,我很想念你,可是你不要来。”

“啊?”我有些迟钝地想拉住她问清楚,但她已经离开了。我的四肢跳动着一种强烈的痛苦,头脑里塞满了闷沉,血液里全是疲乏,皮肤滚烫,疼痛铺在胸口上形成一道深而长的刀口。

——回忆的最后是疼痛,除了疼痛什么也没有,所有的场景和人物都被扯成碎片落入黑暗中。我大喊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,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睁开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。

“Artaresto殿下醒了!”有个声音在喊。

“……Haerel在哪里……还有Finduilas和Gil-galad.....”

我语无伦次地问面前人形的影子。

“公主和小殿下平安无事,但……”

……啊。

在后来被称为“光荣之战”的、诺多精灵最后一次全胜的战役中,我失去了我的妻子,我孤独的生命中唯一的微光。

此世人间,我的地狱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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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么,”Findarato清了清嗓子,“你们有任何结论、或者新的发现吗——关于谁杀了我的侄子?看到他的尸体让我异常悲伤。这些年来他是我忠诚的下属、亲密的朋友,最重要的是,我不可或缺的亲人……”

他叹了口气,闭上眼睛。

“呃,”尸体——也就是我——有点尴尬地打断了自己的悼词,“您不需要这么投入。我还活着。”

“我觉得‘鬼’是Curufinwe殿下。”Finduilas想了想,“因为他很可疑。Atar您放心,我和Gil一定会帮你复仇的。在您被残忍的杀害的时候,有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?”

“啊……没有。”

我的女儿一本正经地胡说起来的时候,丝毫不逊色于Findarato——Eru啊。

Curufinwe不屑地反问,“什么事让你觉得我很可疑?”

“每件事。”她毫不客气地回答。

Tyelpe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。

“无论谁杀了Artaresto,至少他让两个家族参与游戏的人数平衡了。”Turkafinwe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,“这听起来确实挺像你的作风。”

“如果我想这么做,第一天死的人会是Findarato,这样会省去许多麻烦。”

Gil-galad眯起了眼睛,“看来明天Findarato会很危险。”

“或者‘鬼’明确表示对我的不满,却并不会真的下手,这样我的存活也可以帮他自己洗清嫌疑。”

Tyelpe礼貌地补充,“实际上,这里存在三种可能。首先……”

于是我们安静地听完了Tyelpe井井有条、细致入微的推理,在我看来他说的相当有道理,唯一不符合事实的地方就是我并没有死——这只是一个更新奇、更刺激的,能打发我们无聊时间的游戏,为了庆祝一个来自于次生子女的亡灵之节日(我一直不能理解次生子女对亡灵的恐惧,毕竟他们的灵魂在死去时会永远离开Arda)。七个人分别抽签,有一个会抽到“鬼”,一个Atani——也就是把游戏介绍给我们的那位——接受“鬼”的命令,每晚去摘掉一个参与者的名牌,象征着死亡;这也就是我莫名其妙“死去”的原因。在白天,活着的人聚在一起,找出他们所认为的鬼并将其驱逐。如果真正的“鬼”一直没有被找出来,那么人会被一个接一个杀死,游戏结束。

“那么Tyelpe,你的结论?”

“信息太少,不足以做出准确的判断,我认为应当再观察一夜。” 

其他人表示赞同。而我作为死者除了刚刚的遗言外再也不能说些什么,也没有权力决定谁出局。但我知道是谁杀了我;因为亡灵总比生者了解得更多。

 


Findarato。

我知道没有根据地指控自己的亲人是不恰当的——我知道,更何况在接手了Minas Tirith之后我去纳国斯隆德的次数比去多索尼安还要多了。只是从小时候起,我对这位广受喜爱和尊敬的亲人就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。

一些人创造美,一些人是“美”自身的体现;Findarato无疑是后者。他是Iluvatar最杰出的作品之一,雕像般完美无瑕的外表,敏锐深邃的智识,恰到好处的堕落。我自然和其他人一样敬爱他,但当他表现出亲切的时候我却感觉疏远而不安。他的笑容总让我想起纳国斯隆德大厅上方悬挂的画像,不论如何温暖、亲和,也始终隔着一层画布。对其他人我也抱着一种淡漠的同情,你们慷慨地爱戴着不甚了解的人,用你们盲目的爱塑造他……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。

当然,在几百年的共事中我们相处得堪称融洽甚至亲密,这是因为我习惯于对所知的一切缄口不言。我是黑夜、是海水,无数人被这个幽深的地下城市中心的明亮吸引,成为围绕着他的光芒聚拢的群星,那么我就像是伴随着光产生的阴影了。没有人会想到杀死一团影子——除了投下这团影子的光线之外。但失去了影子,光也不复存在了,这可能正是他所希求的吧。

不过我没有留下任何遗言,不仅是天性使然,也是不希望游戏这么快结束。但是第二天我就后悔了,游戏延续到了晚宴,一片觥筹交错中Finduilas向我抱怨,“爸爸,昨天晚上我被谋杀了!”

“啊?!”

虽然只是游戏,这句话依然吓得我灌下了一大口酒,又被呛得咳嗽了几声。

“凶手是谁?”Gil-galad急忙问。

“凶手是……”Finduilas伸出手,装作艰难的声音,“Curu…”

她闭上眼睛,把头靠在我肩上,又飞速吐了下舌头坐了起来。“Gil,我们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。一定要替我和爸爸报仇啊。”

Findarato一副好笑的样子,“昨天刚刚被怀疑,今天就痛下杀手——这未免有点蠢。”

我心里突然冒起了一股无名的火气。Curufinwe耸了耸肩,“没错。显而易见,我不会做这种的事情。”

“或者,”Gil-galad故意拖长了尾音,“正因为大家都觉得您不会这么做,您才会棋出险招……”

“……既除掉怀疑自己的人,也为自己洗清了嫌疑。可以,这很Curvo。”Turkafinwe点了点头。

Curufinwe用“你到底在帮谁”的眼神瞪了他一眼。

Tyelperinquar插了进来,“我在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:真正的‘鬼’不希望自己总在话题的中心。虽然这种方法可能会保证Atar在一轮之内的安全,但随着存活的人越来越少,他仍然会被怀疑。‘鬼’孤单一人没有同伴,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策略是一直潜藏在人群之中不吸引注意力。”

Findarato想了想,“也就是说,不主动发言,因为谁被怀疑对鬼而言都是有利的……”

“并且煽动他人针对被怀疑的对象。”Tyelperinquar转向Turkafinwe,“三伯,有什么理由让您两次跟随Finduilas毫无依据的指证呢?”

“哈?!”Turkafinwe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,“不需要什么理由,凭我对Curvo的了解我就知道他比大多数人想得更进一步。说起来这个无聊的游戏全都是无根据的推测,既然没有关于凶手事实的线索,那么输赢也只是运气问题。另外Tyelpe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,你还记得小时候……”

Tyelperiquar挥挥手,“呃……您这样对我没用的。”

“Turko的解释也不无道理,”Findarato最后推了一把,“只是……求生欲太强了。”

“这算什么理由?!”

“因为鬼只有一个人,所以被怀疑时容易过度辩解吧。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……”

Turkafinwe冷哼了一声,懒得再说什么了。

 

 


在我看来现在胜负已分,Turkafinwe出局之后,今天晚上被杀死的大概是Tyelpe,明天Findarato会说服一向不喜欢Curufinwe的Gil-galad……这个游戏依靠运气和对人心微妙的掌握,而这两样正好是Findarato最擅长的。

“游戏就要结束了。”我转过去看Finduilas,“时间也不早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“不要,Gwindor刚刚请我去跳舞呐。”Finduilas眨了眨眼。

我叹了口气,有一个恋爱中的女儿真是为人父母最欢喜又无奈的事情了。

“Finduilas,”我想了想,“我们要不要和Gil-galad一起去巴拉尔岛?你会很喜欢海的。Quendi和Atani的希望都在南方……纳国斯隆德不可能永远安宁。或者……你可以瞒着Findarato和我偷偷修一条地道……”

我为自己不知所云的话苦笑了起来,拥抱着她,轻轻地理着她流淌着月光的长发。我的女儿靠在我肩上轻声说,

“您也知道这是没用的,爸爸;希望并不在我们之中。即使知道是可怖的命运,我们也只能顺从。”

夜幕覆盖南贝尔兰的群山和平原,Finduilas的表情从可怕的平静一瞬间又变回她平时快活的样子。她挣开了我的怀抱,“那么晚安啦,爸爸!”

我一个人绕过被明灯和一千盏蜡烛照亮的大厅,穿过被冰冷的风环绕着的回廊,直到身后的欢歌笑语逐渐被我自己的脚步声代替。从穹顶透下的月光在我身前拉开长长的影子,正如同站在专吉特湾的海岸。

这时那个影子突然动了起来!恐惧和那些冰冷的记忆一同灌进空荡的走廊,天鹅港的海风和白帆……冰山……海峡……落在水中的女人……婴儿的哭声……西瑞安岛夜间的蝉鸣……战争……战争……!在纳国斯隆德的十年我仿佛忘记了这一切。这十年我都看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又做了些什么呢?我像刚从一场梦里醒过来,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记忆——

“Artaresto!”

我大口地喘着气。这不是我的影子,是Findarato的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。

“Artaresto,你怎么了?”

我转过身,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,“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……没什么。您来有什么事情吗?”

“明天就结束了。”

“如果是游戏的话,我早就知道是您。我应该说出来的。”

Findarato愣住了一下,然后笑了出来,“你是怎么猜到的?如果我是鬼的话,会对自家人更多关心一些啊。”

“‘关心’对于您而言大概很难做到吧。”我感觉发出的不是自己的声音,“即使是余生全在这里度过的那个Atani,他死去的时候您真的能感到悲伤吗?”

Findarato皱起了眉,“我能……至少我试过。Artaresto,我看着别人的眼睛,就会有相同的悲伤侵袭我,像你刚刚看到的那些,不仅是画面,还有声音和气味……混杂起来。我需要纳国斯隆德将我和这些混乱的情感和思想隔绝开……但是时间差不多也到了,明天我要结束这一切。”

我多少也猜到了,“您要抛弃纳国斯隆德吗?”

“你会成为这里新的国王。”

但是纳国斯隆德不可能属于第二个人了。她是一场持续了十年,漫长、有趣又荒唐的大梦,在这个梦里我们都忘了自己是谁、曾经经历过什么,在叹息中享受欢乐。直到做梦的人厌倦了,纳国斯隆德和这里的所有人也不可能再维持下去。

“我会带着这里的人民去南方。”

“那是你的决定。”Findarato没什么感情的说,“不过就我看来,这不太可能发生。”

我向他深深地鞠躬行礼,“愿您今夜安眠。旅途会很长,令人疲倦。”

“还有一位姑且需要告别的人。”

Findarato转身走了。我有些茫然地环视着四周,意识到我接下来也要成为被困在这里的鬼魂。我身体里影子驱使着我走向正厅上方的王座,触碰到扶手上冰冷的金属,一股热流从我心里涌起。

Findarato,我爱戴他,憎恨他,羡慕他,厌恶他,同情他,责备他,我——

只有无尽黑暗中的风给王座蒙上第一层灰尘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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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骤火之战后的事情。父亲和Aikanaro叔父的坟墓在靠近多索尼安的一块较为安全的区域,当时战况紧急难以搬运遗体,并且据说这也是他们的遗愿:有一天要亲眼看到多索尼安收复。当天我和Findarato去扫墓,分别之后傍晚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位老妇人。她眼睛看不清楚了,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半天。

“真少见呀,”她说,“艾尔达已经很少来这边了。”

我当然一眼就认出了她,不过她似乎不怎么认得我了,我也就没多说些什么。

“这里虽然最近比较安全,但还是可能会有半兽人来袭。您一人行路不方便,如果需要帮助的话,我可以护送您去西瑞安岛。”

她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地盯着我,“您长得和他有些像。”

“‘他’是指?”

“从前在那里的艾尔达领主。”她指了指多索尼安的方向,眯起眼睛露出了些微笑容,“站在那些高大的松树下,人们叫他‘炽焰’Aegnor。他在守卫这里的战争中和兄长一起英勇地死去了。”

“我和自己的家人长得都不太像。”

“你们中智慧的人告诉我,你们的族群死后会回归一座黑暗、寂静的殿堂。”

“他们是那么说的,”我说,“不过谁知道呢。我也见过变成影子的。”

妇人笑了起来。

“谢谢您的好意,不过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啦。”

她接着向坟墓的方向走去,但又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望着我。夕阳照在她苍老的面孔和花白的头发上,她的眼睛即使浑浊了,也依然闪烁着清晨的阳光。最后她说,

“不论去向何方,愿您能找到光明。”

她就穿过战争横扫过的焦土和死去的山丘,走向一座坟墓,走向山间正在缓缓下沉的夕阳里。

 

(第二部 完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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